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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唐养猫手札(44)

作者:白孤生 时间:2020-11-22 08:43 标签:宫廷侯爵  穿书  灵异神怪  科举  

  半下午的日头还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,虞玓微眯着眼思忖着此前的所见所闻,这些时日里思忖的杂乱思绪开始渐渐成型。
  宽窄乡,土地,肥料,天时,征收,劳作,工具……此中出现的种种皆是农田事的中心,可总有些是值得、也应当大书特书的内容。虞玓慢吞吞研磨着墨条,掺了一点点水后慢慢磨出来的墨香有些熟悉,那是以往阿娘阿耶就用惯了的,库房那里还剩着好些。
  虞玓喜欢这墨香的味道。
  就好像掺杂着文字本身独特的美丽。
  他在停下动作后,弯腰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白纸,提笔而就。
  无需思考。
  因为他已经在心里思考了许久,久到当他落笔的时候,再不需要其他的润色。
  如泼墨而成。
  日暮转为夜色深沉,残月爬上树梢,墙头跨过的枝丫幽幽掉了片顽强弥留的枯叶,打着旋儿落在石板路上。屋舍内,虞小郎君的剪影落在窗纱上,如同一片茫茫朦胧的画卷。
  时有如“筒车”之流的农具,亦有辛勤劳作的农民百姓,虽夏日旱情,可雨势骤下,终稍稍挽回局面。劳作数月之艰苦,奈何在王朗这等农夫口中,纳税补租后余下的钱财,却不足弥补岁末生活,还需做工补足家用?
  虞玓微微停笔,而柜子顶上的大山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盘踞在了虞玓的身后,那窄小的架子窝着一大窝漆黑油滑的皮毛,幽绿猫瞳却紧紧盯着虞小郎君正在书写的篇章。
  入神时,那蓬松柔软的大尾巴自然垂落,搭在架子边上。
  “……通州实有计丁给田、犹有不足之困,以丁口纳税,实有缺漏。曾魏、齐、周、隋、兵革不息,农民少儿旷土多,故均田制存。
  “若唐承平日久,丁口滋重,宙无闲田,不复给授,久之,易使均田为空文……赋税故农为政本,两汉举力田之勤;财用聚人,九市列惟金之利……”①
  落笔不断,一书未知日夜。
  等虞玓写完的时候,桌案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点亮的油灯,两盘糕点与热腾腾的茶盏正放在他的左手边。窗台半开,留着些许地方淋撒着狡黠的月光,那两盆独得白霜宠爱的素色小花只余下最后一朵,在月色下摇曳着,许是风动。
  “吱呀——”
  门后悄悄探出来一个圆润扎着辫子的小脑袋。
  正是那日虞玓带回来的女童,她与其哥哥现在都算是在虞宅帮忙,包吃包住。少年清楚所说的做事其实也就是些普通的杂事,根本来说是他们占便宜了。对虞玓更是忠心耿耿,近日里连带着那女孩,这虞宅总算有了些人气。
  “三花,进来。”
  三花是女童的名字,是他哥哥给起的,少年自己则叫阿牛。都是些朴素的农家名。
  三花举着盘切好摆盘的果子进来,她费力地递给虞玓,然后带着奶气高高兴兴地说道:“白霜姐姐说,郎君要多吃些。”在虞宅呆了些时日,三花腼腆的性格好多了,说起话来也利索。
  虞玓把果盘放在桌面上,“你们吃过了吗?”
  三花点了点小脑袋,身上穿着淡红色的崭新衣裳,显得整个小人精气神很足。
  虞玓摸了摸她的脑袋,就让她出去玩了。
  三花恋恋不舍地往外走,一边走小脑袋一边还往回望,就好像在看什么奇特的东西。
  奇特的东西……虞玓就像是心有所感般回过头看了一眼。
  庞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,漆黑大猫正悠哉悠哉地躺在身后那窄小架子上,溢出来的蓬松皮毛让人忍不住伸手的冲动,看起来极其柔软好摸。
  猫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悄然潜入了虞玓的背后。
  这种突如其来的柔软感觉让虞玓平静的眼波中一瞬间泛起了波澜。
  大山公子慢条斯理地舔着毛,丝毫没有在意虞玓看向他的眼神。
  虞玓想了想。
  他还是在闹脾气。
  可大猫为什么会闹脾气呢?
  片刻后,虞玓恍然大悟,慢吞吞走到大猫的面前半蹲下来,从下往上看着大猫,还正好能够看到大猫垂落下来的带着白点的尾巴。
  “对不起。”
  虞玓这么一走就是七天,因行事匆忙了些,只和大猫讲了要出门去,却忘了讲到底需要花费几日。
  “以后我出门,定会告知你。”
  虞玓偏头低低说道:
  “我错了。”
  他连续三句,认错的态度可谓是非常诚恳。
  虞玓的再三道歉后,那庞大阴影矜贵地斜睨了眼虞玓,慢吞吞地把蓬松柔软的大尾巴递到了虞玓的手里,倨傲的姿态带着凛冽的凶性,却被那些油滑松软的毛发所柔和了。
  这便算是和解了。
  翌日。
  一无所知的虞玓身后尾随着一只潜行的大猫。
  李承乾晨起在虞小郎君离开后,慢悠悠悄咪咪跟在后头去的。这一回他没打算现身让虞玓知道,这对李承乾来说,是一次突发奇想。
  也或许别有用意。
  然做猫时,他多数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。比如昨个儿与虞玓生气,本就只是一瞬间一闪而过的微弱情绪。可出现在猫的身体中,那便是轩然大波,难以控制。
  活生生让他发了一次本不会出现的脾气。
  以猫的潜行能耐,寻常的人压根就没发现梁顶那黑压压的一片。他冷静地趴俯在横梁上,垂落的尾巴摇晃了两下,又卷在了身侧。
  虞玓的身量小,却是坐在最后头。夫子还未来,生徒们都在各自温习。
  经学博士与陈助教进来时,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头的虞玓,瞧着那他那黑了些的小脸,老夫子笑着与陈助教说了些什么后,这才慢悠悠走到台前去。
  经学博士开始上课了。
  虞玓在下头弯了弯手指,那些还未愈合的疤痕泛着嫩红。
  上了课后,便是博士开始一个一个叫上去检查功课,针对性教学的时间了。
  往常这个时候,大多是先由年长的郎君开始,但是这一回老夫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,幽幽把虞玓给点了上去,“历经七日,功课可曾完成了?”
  县学的假期向来苛刻,虽说经学博士给了虞玓自由假期的时间,可他确实没想到虞玓会一去七日不复返。待这虞小郎君再回来后,原本光滑白皙的脸蛋黑了些,连带着手掌的伤痕也在上前时被经学博士看在眼里。
  他心里忍不住点了点头,不论如何,虞玓确实是做足了功夫。
  虞玓声音平静:“已经完成。”
  他双手递上了策文,经学博士翻了翻那厚厚的一沓,挑眉看了眼虞玓,慢悠悠说道:“先下去吧。”
  而后被点上去的人,多是被陈寿路所指点,而经学博士则是悠哉悠哉地捡着虞玓的策文在读,那津津有味的模样让底下的那群生徒也看不出究竟是好还是坏。
  虞玓一走就是七日,这般的事情如何能不感兴趣呢?在外头瞧来一个两个都人模狗样的生徒们,其实在同窗中也多是肆意八卦着的。
  待陈助教把背诵磕巴的刘思远训了一顿后,经学博士正巧清了清喉咙,“虞玓,你且上来。”正在底下读书的虞玓闻言,便把书签夹在页面里,继而起身往台上走去。
  经学博士眯着眼,视线依旧停留在文章上头,“下完田后,感觉如何?”
  “苦。”虞玓敛眉。
  经学博士呵呵笑起来,把厚厚的一沓纸张放下来,稍显浑浊的眼眸这才看着虞玓,“这些都是你所思所想?”
  “是。”
  虞玓回答得言简意赅。
  经学博士捋着胡子,感慨地说道:“这通篇击中的痛脚,怕是能让某些人暴怒连连,无以为继啊。”虞玓其思路渗透之远,确实超乎了经学博士打一开始的念头。
  虞玓这篇策文从实际入手,先是书写农业之根本重要,再谈及农民日常艰苦劳作,此处一看不咸不淡,但笔锋一转,却开始详谈起了租庸调制之弊端,远望制度之未来,提出以田亩数而非人丁摊税;并着其后洋洋洒洒农商相结合的阐述,其思绪文路之老道,若非经学博士肯定虞玓身边再无这般厉害的人物,他实在是不能相信这是一个未经世事、年仅十三的孩子所能写出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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