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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年烈狗/陈年烈苟(2)

作者:不问三九 时间:2020-11-18 10:01 标签:破镜重圆  情有独钟  成长  

  陶晓东问他:“吓一跳吧?”
  陶淮南点点头,声音不大:“吓我一跳。”
  陶晓东于是隔着帽子用力捋了捋他的脑袋,哄了句:“摸毛吓不着。”
  那时候的陶淮南被他哥护得跟个娃娃似的,小瞎子太脆弱了,陶晓东天天绑在身上护在眼前。
  这个岁数的男孩儿按说正是街上乱跑傻淘的年纪,淘起来能把爸妈气得扯过来抽一顿都不解气,陶晓东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。
  然而也不全是那样,这有一个没了爸妈自己又没法活的小瞎子,那又有一个有爸妈还不如没有的小脏狗。
  说到底人不同命,命好的各有各的好,惨的也都能各自惨出花来。
  陶淮南喝了他哥重新给热的一大杯牛奶,小孩养得精,每天一大杯牛奶缺不了,喝得小孩奶白奶白,浑身上下都是那股奶哄哄的膻味儿。
  喝了牛奶下午睡了长长的一觉,被他哥放在炕上,铺着他自己的小毯子。梦里梦外都是外面灵棚时不时响起的唱丧声,阴阳先生突然吼的一嗓子总让他连睡着也肩膀一缩。
  因为这一觉,到了晚上睡不着了。
  哪怕眼睛看不见,白天黑夜对他来说也还是有区别,眼前那点微弱的光线能让瞎子的世界分个昼夜。
  陶晓东晚上不睡,棉袄外面裹着一层老家叔叔沉沉的黄绿色军大衣,领子立起来护着耳朵和脸,蹲坐在火盆边给爹妈守灵,时不时在火盆里点火烧沓纸钱。
  他进来看了陶淮南一次,陶淮南听见他进来,伸手去摸他,小声说:“哥我去陪你。”
  他哥用手背碰碰他的手,哄他:“外面太冷了。”
  “我穿上棉袄。”
  “穿上也冷,在屋里睡吧。”陶晓东坐下陪了他几分钟,过会儿又出去了。
  陶淮南很久都没能睡着,他下午睡多了。农村的玻璃窗不严实,晚上有风。身下的火炕烧得烫人,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和手又很冷,鼻尖都是凉的。
  陶淮南时不时抬手焐焐鼻尖,手心里是炕革上的柴火味儿。
  老太太的哭嚎声由远及近传进耳朵时陶淮南往被子里缩了缩。
  衰老却尖利的叫喊声让陶淮南更冷了,近了还能听见男人的怒吼和叫骂。脚步声伴着人声混乱地掺在一起,越来越近了。
  男人骂着“小兔崽子”,吼着“我他妈今天非打死你”。
  老太太大声哭喊着求他别追了,时不时夹着一句“快点跑”。
  陶淮南安静地躺在那里听,眼睛在黑暗里徒劳地瞪着。他想找哥了,哥不在身边心里总是不踏实。
  院里搭了灵棚,这些天院门是不关的,一直大敞四开。
  院门被磕出“砰”的一声时,陶晓东正盘腿坐在火盆前抽烟。他抬眼看过去,还是白天迟家那小孩儿。
  光屁股的小孩儿往墙根处躲,他爸追着他撵,一边被老太太扯着胳膊往后拖。拖也拖不住,反倒一直被扯得跟着踉跄地跑。
  “别打了!再打真要打死了!志德啊!!”老太太哭着喊,边喊边徒劳地捶着男人的后背。
  男人一身酒气,骂骂咧咧地朝男孩的方向去。
  陶晓东一根烟没抽完,他依然坐在那儿。
  “志德啊!那是你儿子啊!!”老太太嗓子早喊哑了,声音一拔高更是带了股歇斯底里的绝望。
  一老一少一酒鬼,在搭着灵棚的院子里像是在演一场哀戚的闹剧。
  陶晓东冷眼看了半天,也是难为他们不觉得装着骨灰的两口棺材瘆人。陶晓东又点火往火盆里烧了沓纸钱。
  这是陶晓东从小生活的地方,这个院子和这两间房就是他从小的家。他在这里傻跑疯淘上房揭瓦,再被他爸吼着吓唬着拍两下屁股,手拍下来都是收着劲儿的。
  那时候迟家上一任的酒鬼还是迟志德他爸,喝多了打儿子,每次迟志德挨揍挨得狠了也四处乱跑。那会儿如果陶晓东他爸碰见了肯定是要拦着的,说有能耐出去使,打孩子耍酒疯算什么能耐。迟志德每次看见陶晓东他爸都往他身后躲,哭着喊“陶叔”。
  此刻眼前迟志德打儿子,那小孩儿看起来比迟志德小时候还惨很多。“陶叔”没了,骨灰在棺材里存着。当初哭着喊着救命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下一任酒鬼,瞪着一双猩红的眼浑没有丁点人样。
  这一切又滑稽又可悲,眼前的闹剧也透着股隔了一辈跨着时间的宿命感。
  一根烟抽完,陶晓东烟头扔在火盆里,站了起来,随手拿了旁边拢火堆的长棍子。
  小孩儿跑起来没个数,腿脚冻得也不好使了,想绕过陶晓东却没能绕过去,一脑袋磕在陶晓东身上。
  迟志德在后面骂咧着过来的时候,陶晓东猛的一棍子抽在他脖子上,直接把酒鬼抽得躺在地上回不过神。
  “滚。”陶晓东冷眼看着缩在地上捂着脖子呻吟的酒鬼,棍子朝院门方向指,“别在我爸妈这儿撒泼。”


第2章
  陶晓东一共抽了三棍子。
  酒鬼没理智,让人抽了必然不会消消停停就走了,他有意想跟陶晓东支巴几下,不等他站直陶晓东一棍子下去就又倒了。
  老太太又哭着喊着拦陶晓东,喊他“陶家小子”,让他别打了。
  后来酒鬼和老太太都走了,走的时候还捡了块砖朝院子里扔过来,扔在地上摔成两半。走了挺远又捡了块砖回来砸在院门上,“当”的一声,在夜里听来突兀又惊心。
  陶晓东不等他再砸这一下已经进屋了,开了灯去看他弟。
  陶淮南自己摸索着穿上了小毛衣,正蹲在地上摸鞋。听见人进来高高地仰起脸:“哥?”
  陶晓东把他抱起来,拍拍他后背说“没事儿”。
  “谁啊……”陶淮南眨眨空洞的眼,两只手从两边摸着他哥的脸,手心潮乎乎热热的,“打着你了吗?”
  “没有。”陶晓东脸上冰凉,身上的大衣也冰凉,把陶淮南放回炕上,撸了两把他的脑袋,“害怕了?”
  “我怕别人打着你。”陶淮南小声说。
  “打不着,打不过你哥。”陶晓东哄哄他。
  身上毛衣穿反了,陶晓东又给他脱了。隔壁院子老家叔叔听着动静穿好衣服走了进来,问怎么回事儿。
  陶晓东从水壶里倒了点热水投了条毛巾,正给陶淮南擦脚。刚才光脚下地踩得脏,脚底也冰凉,陶晓东给他擦着脚,说:“没事儿,迟志德跑这儿耍酒疯。”
  “大半夜作这儿来了?”老家叔叔骂了一声,说,“惊着小南了吧?要不把小南带我那屋睡?跟他婶儿住。”
  陶晓东说不用,陶淮南也摇头。
  “在这儿吧,”陶晓东给他擦完脚,拍拍脚心让他回去躺着,“反正我在外头。”
  陶淮南老老实实回被子里躺好,自己把背盖严实了。
  老家叔叔坐了会儿见没什么事就回去了。陶晓东回头在屋里四处看了看,没看见迟家那小孩儿。
  “哥不关灯了,给你留点亮。”陶晓东说。
  陶淮南点点头说行。
  陶晓东把陶淮南白天泼上牛奶那身衣服找了出来,拿着去了外头。
  小孩儿缩成一团蹲在火盆边,火盆早灭了,他两只手捧着火盆外圈,哆嗦得像个雪地里被人打了一枪残废的小动物。
  陶晓东把衣服放他旁边,说:“穿上吧。”
  男孩抬头看他,牙齿磕出来的“喀”声一下一下频率很快地响着。他伸手的动作僵硬,瘦得皮包骨,看着甚至有点瘆人。
  陶晓东看了他几眼,后来还是走过去把他捞了起来,顺道也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。小孩儿挣了一下,陶晓东皱眉说“别动”,小孩儿可能也没什么力气挣了,被陶晓东一只胳膊夹着腰,胳膊腿都垂着,半死不活。
  陶淮南躺着没动,听见他哥又开门进来了。
  陶淮南听见他哥把什么放在了炕的另一头,随后听见了磕牙的声音,那是一种夸张的、失控的声音。
  那时候陶淮南还以为他哥抱回了条冷了的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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